日期:2022-4-24(原创文章,禁止转载)
【壹】
我出生在北方一个普通的小镇上,那里一年四季都非常热闹。小镇的中心是菜场,四周是住房。菜场西边,过了马路就是一个布街——卖衣服鞋子类的。在我小时候,奶奶就在那条街卖布,当然那时候我是极少去她的店铺。因为小时候,我心中,奶奶就是一个巫婆。
奶奶是个瘦小的女人,说起小,尤其是她那脚,绝对像是旧时代裹成的三寸金莲。而令我惊讶的是奶奶的脚是天生的小。我十一岁的时候就可以穿奶奶的鞋刚合适。奶奶长的好看,尤其是那双杏核眼,很亮,很灵气,像是能看穿一切。这也正常,因为奶奶是传说中的第三类人——灵性人。可以看到鬼仙,也可以预测命运。但这是真是假,谁也不能肯定的去说!
听说奶奶年轻时,镇里喜欢她的小伙子可多了,而他偏偏看中了爷爷,当然了,她是算出自己跟着爷爷会有福气。而确实,爷爷这个人憨厚老实善良,对奶奶也疼爱有佳。
镇里人迷信,信鬼神,从小我就见奶奶跳大神,给别人治病,神神乎乎的。尽管我不信那些,而奶奶确实也看好了那些邪门的病。奶奶的工具有灵符,还有火盆。她嘴里的那些念念有词,和她身体上夸张的动作,让人看了确实毛骨怂然。当然了,人和鬼的交流,可想而知的。
因为有这样一个奶奶,我似乎也变得出名了。同学见了我就问:“李云啊,听说你奶奶会算命,真的吗?”还有人指着我说:“看,那个就是街上算命的卜老太的孙女。”对于被指指点点这件事,我一直耿耿于怀。常常向妈妈抱怨,为什么我有这样一个奶奶。
【贰】
奶奶并不疼我,因为我是个女娃,她只疼爱她的小孙子。有一点好吃的都得留给她心爱得孙子。对我们这些孙女从来都是冷眼相待。而小时候我们这些儿孙却都喜欢往奶奶家跑。因为奶奶熬的地锅粥实在很香。配上白面馍馍和奶奶自己做的豆瓣酱,真的很享受!
奶奶重男轻女很严重,记得小时候,有一次,奶奶分糖。给了堂弟几颗金丝猴奶糖,只给了我两颗硬硬的玉米糖,我委屈的座在门口的石头上哭了,把玉米糖扔的远远的,从此我再也不吃奶奶分的东西。
八岁的时候我捡了一颗玉佛。那天放学,和堂弟堂妹还有姐姐们去奶奶家玩,路边上我看到一个亮亮的东西,走近看,原来是一颗玉佛,那颗玉佛很精美,应该是块真玉。小时候爱炫耀,堂弟就哭着跟在我后面抢我的玉,而我偏偏不给他,因为我憎恶他夺走奶奶对我的爱。或许是注定要失去这颗玉,过石桥的时候调皮把玩着玉,那玉却从手中滑落了……只见那玉落进河水里,只几妙的功夫便不见了。心中那种失去宝贝的滋味,是无法形容。
不知为什么,从那天起我心情一点点的失落。像是丢了魂一样的,吃饭也少了。妈妈见我这样的状态,着急了,非说我中邪了,要拉着我去让奶奶给看看。我想说,其实我是嫌天气太热了,再加上这次考试落了名次。可是还没等我来得及说,妈妈已经拉我到了奶奶家。
奶奶知道这件事,非说是那块玉是个邪玉。那是块魂魄拉下的玉。我捡到它就惹怒了那魂魄。我不屑一顾,任她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,在我面前做法,双手来回的摆弄,边跳边念,还把一个符咒贴在我的眉心。我一身发麻,只感觉眉头缩的紧紧的。大概摆弄了20分钟,结束了,奶奶说她把那个魂魄赶走了,那颗玉也已经归她了。还嘱附我以后路上遇到这种东西都不要捡,说不定就会惹祸上身。
说来也奇怪,那次以后我的胃口确实好了很多,学习也进步了。我不得不在心里感叹,对奶奶的跳大神有了令一面的看法!但是从那以后我却极少去奶奶家。因为想到奶奶给我驱鬼的样子,我就不寒而栗。
奶奶还经常给别人算命,但是她不给自己家里人算。没人知道为什么。镇上找她算命的人很多,都说她算的很准。她能算到谁家的孩子能考上大学,也能算到谁家的媳妇生男孩女孩。当然,她也能算到谁谁在什么时候会有危险。
【叁】
我十二岁那年,镇上的楚二汉和他老婆一起找奶奶算命,他们家大儿子娶了媳妇后,自己现在又做起地板砖的生意。眼见这一年来生意也不错,家里也没啥大事,可是儿媳妇却迟迟不怀孕。所以来找我奶奶算算。当时我也在,而爷爷就在旁边安静的看着。只见奶奶闭上眼睛,用食指和中指抵住太阳穴,口中默默的说着什么,几分钟后她开口说:“二汉啊,你别着急啊,你大儿媳妇就在这两个月就会有喜训,而且还是个儿子呢!”我看到奶奶眼中的灵光,她说的很是肯定。我心里带着怀疑,这个也能算出来?拭目以待……楚二汉高兴的不得了,掏了两包上好的烟。可是接下来奶奶又意味深长的告诉他:“二汉啊,中秋节的那几天你自己要注意啊,尤其是路上骑车的时候。”这让二汉有些不高兴了,这不是在诅咒自己吗。楚二汉把烟放下,拉着他老婆妇头也不回的走了。
中秋节的那天。我们一大家人聚在一起吃饭,中午点完炮竹准备吃饭,一大桌子好菜,正准备吃,可是奶奶却猛然站起来,往门外跑……她东瞅西瞅,说感觉谁家出事了。除了爷爷振静的看着她没说话,所有人都说她整天想的太多了,疑神弄鬼的……二姑姑把奶奶拉回到位子上吃饭。那天我们都很开心,只有奶奶蹦紧着神经,吃的东西也很少。
是下午才知道的,蒋二汉死了。蒋二汉得知儿媳怀孕了,快要抱孙子了,心里高兴,那天和兄弟几个一起喝酒,喝高了,自己一个人喝了将近一斤白酒啊!吃完饭他就晕晕乎乎地骑着摩托车去找街头张小虎打麻将,他老婆硬是没拉住他,他嘴里说着:“没事,没事儿,我没喝多。”一溜烟便跑开了。结果半路上没把稳撞拦杆上了!车子滑了几米远,人当场就没气了……
这下楚二汉一家子可乱了套了……尤其是楚二汉他老婆,嗷嚎大哭,埋怨当初没有听奶奶的话。事后,她提了一大包礼物看了奶奶,并哭着说:“卜姨啊,当初没有听您的话,真是不该。这下到好了,陪了他一个命……”她哭哭涕涕,喋碟不休个不停……
从此,奶奶更有名了。附近村子里的人有啥不好的情况也都过来找她。她却也忙的不亦乐乎。而奶奶给别人看病或算命从不要钱,只收烟和酒。她和爷爷俩都是烟鬼,爷爷亦非常爱喝酒。而我一大家族里,家家半辈子没有花钱买过烟酒了。
【肆】
后来我上了初中,就更少去奶奶家了。我常常会听到同学议论,哪里哪里有个卜奶奶很会算命,不过知道我是她孙女的人倒是很少了。有时候我会骄傲的凑上去说一句,那是我亲奶奶。因为那个时候,我心中的奶奶也由巫婆转变为了神仙。
奶奶渐渐的老了,我也渐渐的懂事了,从小家人就教育我要孝顺,所以不管小时候奶奶疼不疼我,我依然很疼她,我会给她锤背按摩,给她抓痒,帮她洗碗,我还会把我唯一的糖留给她吃。
从那以后奶奶对我的态度似乎好了很多,我发现奶奶其实是那么的亲切,她会把我抱在怀里给我哼她儿时的歌遥,讲稀奇古怪的故事。我记得有一次我躺在床上吃东西,奶奶就拉我起来,说不能这样。她给我讲了隔壁村的谁因为睡着吃东西被噎死的事,我再也不敢躺着吃东西。
当我不礼貌没等大人做好饭就偷吃的时候,她又给我说了一个故事——儿媳妇跟婆婆的故事。婆婆炒好了一盘鸡放在那里,然后继续去厨房做菜,儿媳妇实在忍不住用手捏了一块鸡头塞在嘴里,谁知此时婆婆进来了,她一紧张,把整块鸡头咽肚子里活活卡死了。奶奶她说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故事。和她本人一样。但是她也教会了我不少礼节问题。是的,奶奶是个极其注意礼节的人,她会督促我们做的时候要端正,不准东歪西扭,不准翘二郎腿。和人说话的时候要看着对方的眼睛,才算礼貌真诚。还有大人说话的时候小孩子不要乱插嘴……等等。虽然这些老师也会教导我们,但是奶奶的教导更有用,因为她脑子里太多的故事了……也因为我把奶奶当成了人间的神仙。往后,每当我们做错了什么,她便端起她的故事来……
奶奶再也不只偏向堂弟,因为堂弟是个调皮的、不懂事的孩子,长大点以后更是敢和奶奶顶嘴,还说当奶奶的面说她是个老巫婆。从此,奶奶似乎更疼我了,把什么好吃的都留给我,逢人便说我有多么多么孝顺。我心里偷偷的乐了,我对奶奶的孝顺换来了奶奶对我的喜爱。
【伍】
我高中时,奶奶真的老了,再也跳不动大神了,但是还是很多人来找奶奶。奶奶依然是热心的帮助,直到后来奶奶身体越来越差搬来跟我们一起住的时候,那些来找奶奶的人才渐渐地减少,那时候奶奶得了很多种病——高血压,心脏病和肺病……爷爷一直照顾她。但是她对儿女们的疏忽感到异常凄凉,似乎人老了,就更渴望关怀。奶奶经常会把拐仗弄丢,让我帮她找。我以为奶奶是老糊涂了。比我大几岁的姐姐说奶奶是故意的,我似懂非懂。她还会在我爸爸面前跌倒,让爸爸抚起她。长时间这样以来,谁也受不了,我同情奶奶,因为那时候在儿女眼里她显然成了一个很大得累赘。奶奶似乎感觉到了那种异样,于是就经常有事没事的大哭,骂这些不孝顺的儿女。而我还是异样安静的,给奶奶喂饭,抚她大小便,给她买她想吃的和想用的……
奶奶似乎把我当作她唯一的倾诉者,她一看到我都会拉着我说半天的话。可是就在她糊里糊涂的时候,说了一个天大的秘密。“云儿啊,你小时候奶奶不疼你,对不起你啊。我不该有那种分别心。你爸是我要来的孩子,但在兄弟姐妹里是最疼我的一个啊。”她边说边哭。
“小时候咱家就你大伯一个男孩子,其它都是女娃。所以我跟你爷爷商量要了你爸爸。”
我并不知道爸爸是否知道这件事。但爸从来没有告诉我他不是奶奶的亲生儿子。我震惊了,奶奶竟然不是我的亲奶奶。
“小云啊,你不怪奶奶吧。现在就你最疼奶奶了。说实话,我也活不到明年了,你不要记恨奶奶啊……”
奶奶越说越伤心,我也跟着伤心的哭起来。“奶奶,你永远都是我的亲奶奶。”
不论如何,我从小到大可是就这一个奶奶啊!
高中的学业越来越忙,压力大的喘不过气。甚至一个月才回一次家。奶奶的病越来越严重了,甚至糊涂了,话也说不清楚了……偶尔在电话里我和她说话,她却只能说出我的名字,小云吗……那天,傍晚在宿舍里吃完饭。便接到宿舍的公用电话,是姐,她说你快回家吧。我当时头一蒙,能想到发生了什么事,却还是反问了一句发生了什么事?她说奶奶快不行了。我做了最后一班的汽车,忍不住在车厢里哭的泣不成声。我的奶奶,我的会算命的奶奶,就这样离去了吗?
回到家时,奶奶已经不能动不能说话了。她看不到我了。我哭着叫奶奶,所有家人都跟着哭……我看到奶奶的眼角流泪了。她能听到……
奶奶安静地躺了好几天才离开……葬礼那天来了很多人,却是很多不认识的。那些都是奶奶给看过病的,或是算过命的人……还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,奶奶果然没能够活到明年。这些……是她早就预测了的。我想,她纵然有多么不舍也能够安然面对命运吧。
奶奶走后,镇上再也没有一个会算命的卜奶奶了。而她却被很多人记住了,他们都说奶奶是一个活菩萨。我的神仙奶奶,你在天堂好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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